那个最信赖我的患者走了,我很思念他
   来源:网络     2019年09月18日 12:53

本文作者:洛衡

「那个送你蜂蜜的患者,是不是好久没来了?」

二月的早晨,岭南的春寒湿嗒嗒地贴在皮肤上,凉意都渗到骨子里。

新年刚过不久,元宵又还没到, 住院患者屈指可数,悠闲得很。我和程医师躲进值勤房,泡了壶暖洋洋的绿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泡太浓了,有点苦。」他皱了蹙眉。 「要是有蜂蜜就好了,能够弄个蜂蜜绿茶。」

程医师口中送蜂蜜的患者便是老潮,是我的一个老病号。他也确实好久没来了, 我点了允许。

「是不是由于前次你把他推走啦?」程医师笑着戏弄。

「或许吧。」我望向窗外,早春的天空阴晴不定,好像又要下起小雨。

1

一年前的二月,我刚到新医院任职半年。

新东家是一家正在创二甲的底层医院,接纳的患者大多是周围的常住居民,就诊也总想找「有联系」的医师——不论这联系是近亲、表亲仍是八棍子撂不着的什么亲——总归,便是得「介绍」。

我初来乍到,又是个外地人,当地交流习气说方言,天然不会有人找我治病。

这样一来,我底子上整天都围着一两个不痛不痒的患者打转,有时乃至手里压根没有患者。好在我的性情本就疏懒,比起曾经压力重重的急诊和 ICU 作业,这样轻轻松松,倒也算过得快活。

或许是主任看不下去了,「洛医师,这个患者你来收吧。气喘的,我街坊。」主任的街坊许多,底子住在他家方圆十里内的都算,乡里乡亲联系密切。

患者看上去五六十岁,上身是一件蓝白相间的长袖条纹衬衫,下身是一条藏青色直筒西裤。体型壮硕,面色通红,呼吸有些吃力,我瞄了一眼他的脑门,没看到汗水。

他便是老潮。

「您觉得哪儿不舒服呢?」为了和他树立信赖,我特意说的当地方言,磕磕绊绊是必定的,好在他听懂了。

「我便是伤风了,有点喘。」老潮依照我的暗示坐下,笑嘻嘻地答复。

单纯的伤风可不会喘。

说实话,我不太喜爱这样的答复。假如患者现已将病况归咎于「伤风」,阐明对当时疾病没有明晰的知道,或许引起两个成果:患者或许对疾病的病程和预后抱有过高的等待;患者或许对后续的活跃处理发生不恰当的质疑。

这是一个需求重复宣教并且欠好交流的患者,我暗暗做了判别。

患者重复喘息咳嗽三十余年,每当冰冷及气候改变时发生,一年发生 4~5 次。本次发生持续时刻挨近一周,在外医治后没有好转。结合他水桶相同的胸廓,双肺明晰可闻的干湿性啰音,我心里大概有了底:缓慢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发生兼并下呼吸道感染。

「您这个状况考虑缓慢气管炎发生或许性大,多数是肺里边有感染引起的,但详细还没确认,有没有其他问题也不清楚,咱们办住院今后再进一步检查医治……」

我向老潮解说着病况,还特意把「缓慢阻塞性肺疾病」换成了「缓慢气管炎」,好让他承受度高一些,计划等后边确诊明晰了再给他逐渐介绍。

「这不是小病,严峻的话也会危及生命,所以需求一边监护医治一边调查。」

「医师,这病会死吗?」老潮没有像其他患者那样连续提出许多和病况有关的疑问,只笑嘻嘻地问了这一句。

「别乱说话!」一旁的老伴拍了他一下。

我为难地笑笑,避开了这个问题,脑子里却现已在飞快滚动—— 要是下次他再这样问,我该怎样答复才干防止惹上费事?

2

第二天是我的夜班。

老潮一切的检查陈述都回来了,我看着那一沓成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糖尿病、心衰、肺部感染、肺气肿、高脂血症、高尿酸血症、肾功能不全,再加上高血压,市面上常见的缓慢病都凑齐了,可谓二级防备全家桶。

根底病多,病况杂乱,要不要给他告个病重? 但今日医治后老潮现已不喘了,生命体征也还能够,告病重就像有点小题大做……

正在犹疑,夜班护理进来了:「洛医师,三床拔掉监护去厕所洗澡了!」

老潮就住三床, 我赶忙从办公室出来。

来到老潮的病房时,他现已换好秋衣,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脸上仍是笑嘻嘻地,「洛医师,你值夜班呀?」

我有些气愤:「阿叔,您得在床上好好歇息。现在病况还没安稳,这么走来走去说不定待会又发生了;再说气候还挺冷的,假如又伤风了,状况就更欠好处理。」

「哎呀,昨日一天没洗澡,身上都咸咸的,受不了嘛。」

「抹下身子就好,先忍忍,过两天安稳了再下来洗澡也不迟,身体重要啊。」

「好!必定听医师的话。」

虽然老潮信誓旦旦地容许了我,隔天来上班时,我仍是收到了程医师的告状。

「你那个三床!昨日又把监护拔了。」

老潮却是彻底不受影响,见到我榜首句话便是「医师,我能够出院了吗?」

这才是住院的第四天呐! 真是叫人头秃。

我只能把主任搬来,两个人好说歹说,才把老潮留多了几天。

几天后,老潮无论怎样也不愿持续住院了。虽然他复查各项目标有所好转,但离出院规范还有一段距离。无法之下,我只好让他签了主动出院知情同意书,带药出院。

直到后来整病历时,我才想起自己还没给他告病重呢,假如出院之后……

算了算了,这样欠好交流的患者,我可不想再收第2次。

3

春去春又来,花谢花会开。可春还没去,老潮就又来了。

下午两点多,我被一通电话惊醒。拿起手机一看,是个本地生疏电话。忧虑科室有什么急事,我 不情不愿地接了起来。

手机里传来一通本地话, 「洛医师,老潮又喘了,咱们预备去医院,你在上班吗?」 是老潮的老伴。

我并没有把联系方式留给她,但咱们医院会直接把医师的手机号码贴在科室墙上,所以患者垂手可得就能找到。

「欠好意思,我今晚才上班,现在是凌医师值勤,让他看就能够了。」

「好的好的。」对面挂断了电话。

虽然回绝了她,但被这么一搅,我再也睡不着了,干脆躺在床上玩手机。

「你那个老患者不愿住院,说必定要等你今晚过来。」弹出音讯,是凌医师在科室群里@我。

我:?????

老潮根底疾病原本就多,要是又喘了必定不能拖。我看了一眼时刻,刚刚三点整,离五点半接班还有两个半小时…… 心里一番 挣扎后 ,我仍是从床上爬起来,去了医院。

老潮配偶见到我,脸上登时显露浅笑,「洛医师,你来了!」

我不由得抱怨他们,「咱们这儿的医师都能够处理的,你们没必要非得等我啊,要是耽误了病况怎样办?」

「由于咱们觉得你非常乖啊!」

在当地方言里,「乖」是老一辈对后辈的一种称誉,相当于「优异」、「做得很好」的意思。 我遽然有些感动,自己好像现已好久没收到过这种称誉了……

他们真的信赖我……

不!不能够这样想。

心底有一个冷冰冰的声响响起。

你忘了上一次自己为什么辞去职务吗?患者家族的一句夸奖,你就得意洋洋了?比及病况改变的时分,他们可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不到一小时,老潮的病况真的改变了。

通过开端处理后,他的喘息原本现已有所缓解。但很快就遽然呈现加剧,安坐呼吸、汗流浃背,双肺满布湿性啰音。即便有面罩高流量吸氧,患者血氧饱满度仍是下降到 80%,血压 250/160mmHg,认识逐步含糊,堕入昏倒。

我赶忙找来老潮的老伴,紧迫说话。

「患者现在病况危重,昏倒原因没有彻底明晰,恐怕九死一生。咱们医院条件有限,主张转到上级医院去,但转院途中也会有很大的危险……」

按咱们这个底层医院的装备,要在短时刻内明晰病况底子不或许。我只能处理到眼前看见的问题,却不能找出更深层的原因。

「您得赶快告知孩子,商议一下。」我看了看手表,「非常钟后给我答复。」

阿姨的眼圈红了, 拿出手机开端打电话。我回头去检查老潮的状况。

他为什么昏倒? 缺血缺氧性脑病?高血压性脑病?脑血管意外?肺性脑病?肺栓塞?仍是……?

图虫构思

「洛医师,咱们商议好了,不转。请你们极力,假如老潮挺不过去,咱们就带他回家,不会怨你们的。」 她的声响里透露着坚决。

我的喉头哽了一下,只好点允许。

「我知道了,咱们会极力的。」

依照常规,我来到电脑前,打印了一份回绝转院知情同意书……重复 犹疑好久,我没有拿给她签字。

所幸老潮仍是挺过来了。

他没有昏倒太久,当天下午六点多就逐渐醒了过来,血氧饱满度上升到 98%,血压开端下降,肺部啰音也有衰退。

我松了一口气。

老潮这次没有再私行拔掉监护下床洗澡了。他非常合作,乖乖地呆在床上,直到我告知他能够活动才下来。

又过了两个星期,老潮出院。我收到了他的礼物,一罐蜂蜜,一包茶叶,一袋他家自己种的草药。

这是我榜首次收到患者的礼物。

我为此高兴了好几天,走路都要飘起来。收到患者诚心诚意的感谢,是让医师最高兴、最有成就感的工作。

但那个声响依旧在耳边低语。

你不过是命运好算了……要是没救过来,必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4

传闻老潮成了我的老病号,主任非常惊奇。

「嘿,你小子厉害了!他们可不简略,是联系很杂乱的人。」 详细怎样杂乱,主任没说,我也就不再诘问。

春去秋来,转瞬到了十月。 老潮又喘了,这次是由于跟女婿下鱼塘抓鱼着了凉。 这是他本年第四次住院。

由于他这次的查验成果和症状体征都跟前次住院相似,所以我仍是使用了和前次相同的医治计划。 但这次医治的作用却不怎样好,病况反重复复。

老潮一直都很合作,我却开端慌了。

「洛医师,这次怎样老是好不了?是不是药下得太重了?」

其实他问话的口气很轻松,或许仅仅一句戏弄,但于我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或许这次病得时刻长,用药多,呈现耐药菌感染,所以医治作用比较差。」

你看,只需没到达他的希望,就开端置疑你了吧?你记不记得,主任说他布景很杂乱?怕不怕?怕不怕?

那个声响又在响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遽然有点想「推」走他。

「要不到市里再看看?做一下痰培育,必要的话还能够气管里下个镜子,取一些痰出来化验,这样能明晰是什么细菌,医治作用也比较好。」 其实主张患者转诊 上级医院很常见 ,关于 老潮的 状况也归于 合理的处理。

面临我的主张,老潮没有说话。

安静了一瞬间,周围的老伴 开了口,「洛医师,要不你先给咱们开药出院,咱们出去吃几天药,看看状况怎样样再说。」

「能够是能够,不过假如病况有什么改变,必定要去市医院就诊哦!」

「知道啦。」

那是我最终一次见到老潮。

图虫构思

5

元宵往后,患者逐渐多了起来,时刻在繁忙中悄然消逝,很快到了三月。

晚上值勤时,手机遽然响了,屏幕显现的是老潮老伴的号码。

我以为是老潮又喘了。

但二非常钟后,老潮的老伴一个人来了。她告知我自己嗓子发炎好几天,声响沙哑,所以想来找我看看。

我便顺口问起老潮的状况。

「老潮他走了,本年二月份走的。」

我呆住了。

「他前次出院今后,康复得很好。」她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那天我在外面,遽然接到他的电话,说他吃了许多杨桃,喘不过气来。我想起你前次说的话,就直接带他去了市医院。在那儿治了两天后,人不行了,那儿的医师主张咱们回家……回去没多久,人就没了。」

她掏出手机,点开里边的相册,指给我看:「你看,他走得多慈祥,他一直说要好好筹办他的后事,我就给他办得漂漂亮亮的。」

相片上是老潮的遗容,明显化过妆,双颊粉红,嘴角轻轻上翘,仍是那副无所谓、笑嘻嘻的容貌。

「后来我总是想,要是前次再来的是洛医师你这儿,老潮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在得知老潮死讯之后的很长时刻里,我一直都无法忘掉这句话。

要是我没有由于过往阅历带来的暗影,一直对他们抱着猜忌; 要是那一次我没有对他说那些话,没有「推」他去市里就诊; 要是他最终一次仍是来找我治病……

我还能像曾经相同把他救回来吗?

我真的极力了吗?

……

我企图找出一个规范的、完美的答案,却总也无法如愿。

我只知道,那个最信赖我的患者走了,我很思念他。 (责任编辑:刘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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