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年期,女人会第一次直面死亡」 ,杰梅茵·格里尔在《变化》中写道。
当一个 50 岁的女人对自己说「现在是最美好的时光」,她是特别认真的,因为她知道这不会永远持续。
女权主义心理学家卡罗尔·吉利根注意到, 更年期作为人生最重要的转变之一,可能会引发一种「自我贬低和绝望的」哀悼。
我是个 40 多岁的男人,很少有女人来到我的诊所咨询更年期的问题,她们通常更愿意向女医生咨询。但时不时也会有人来问我这个仍然被称为「生命变化」的现象, 属性包括潮热、失眠、皮肤变化或情绪波动。
雌激素在几年内而非几个月内减少分泌,使得更年期这个名字听着比事实上更突然。它的症状也许短暂轻微,但这个阶段并非无足轻重。
更年期不是一种疾病或缺陷,甚至不是一个症候群,而是女性生活了四五十年后的自然结果。 所有女人在更年期前后雌激素都会骤然下降,但只有百分之二的男人会在相同的年龄出现睾酮下降。
大约三分之一的女性无法忍受更年期的叨扰,选择就医。有些因症状而疲惫、无助、沮丧,有些只想缓解潮热。我一个男医生诊断过的女性太少,跟不上最新的医学建议,但也不能将前来咨询的女性患者全都推荐给同事。
我对更年期诊所工作的进一步理解始于一个咖啡馆。某个夜晚, 学生、实习生和诊疗师在咖啡馆内轻松地交换故事,开怀大笑。我和艾尔莎·盖比坐在一起,她是妇科医生,在更年期诊所担任高级诊疗师。
艾尔莎 20 年前是我在医学院的辅导员。她充满活力,热情洋溢, 一头金色短发,说话的方式干脆又谨慎。她曾在英国性健康和生殖健康学院担任主任。
我决定和艾尔莎一起去坐坐,看看我能学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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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更年期?
历史学家路易丝·福克斯克罗夫特在她的着作《潮热的冷科学:更年期史》中总结了历史上男性对更年期的看法:
「一旦月经停止,疼痛就开始了……无序的子宫总是上上下下,或做出其他让人难以忍受的事。」
作者警告说, 不要把更年期视为纯粹的女性现象: 「男人也有荷尔蒙,如果我们认为更年期是一个过渡阶段,是衰老过程的一部分,那么男人也有更年期。」
医药历史学家罗伊·波特曾警告过男性观点主导地位的影响,尤其是在讨论女性身体方面。
波特认为,更年期如果被当作一个问题去看待,其实是被夸大了。男性主导的职业把男性无法理解的现象当作病症来处理。
波特记录到,在许多传统社会中, 更年期不是一个问题,反而是女性庆祝的事,因为这标志着她们从生活里「重负和危险」的部分 (生育)和污名(月经被视为污染)中解脱。
有关更年期妇女的跨文化研究结果支持波特的分析: 与美国女性相比,芬兰、玛雅、北非、拉其普特、中国和日本妇女遭受的生理或「肉体」上的更年期症状更少。
「更年期」可以被治疗吗?
20 世纪起,医学开始将更年期定义为一种 缺乏症 ,1942 年推出的激素替代疗法( HRT )被认为是能够治疗这种症状。
20 年后,纽约妇科医生罗伯特·A·威尔逊大力称赞 HRT,从此 HRT 受到诊所和商界的赞誉。
威尔逊在他的《永远女人味》中建议女性应该考虑从 30 多岁起接受 HRT 治疗,以降低骨质疏松和性欲降低的风险。威尔逊称经历过更年期的女性为「女太监」。
在 20 世纪的最后几年,27000 名更年期后的女性参与「女性健康计划」,研究结果表明, 接受 HRT 的妇女患中风和乳腺癌的风险略高于没有接受 HRT 的女性。
一项规模更大的研究——「百万女性研究」显示,接受 HRT 治疗会让患者得乳腺癌风险翻倍,尽管数量仍然很少。
想写出爆炸性标题的媒体倾向于将相对风险置于绝对风险之上:十万分之一的危险增加到十万分之二几乎可忽略不计,但是标题仍然会宣称风险「翻倍」。
媒体的影响立竿见影——2002 年至 2006 年间, 英国的 HRT 治疗数量减少了三分之二。 这些临床试验被证明有很大缺陷,40 岁的早更女性使用的激素剂量与 20 年前自然进入更年期的 70 岁女性使用的激素剂量相同。
年轻女性和更年期女性卵巢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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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莎领着我从咖啡馆沿着刷成白色的夹层走廊走了出来。新装修赋予查莫斯医院第三阶段新生命和新目标——加了一个玻璃屋顶, 重建了一些墙壁,自然光照落在曾经是妇科病房和产房的地方。
「如今的诊所全是新病人吗?」我问艾尔莎。
「都有——我每隔几周就去看看这些女性,尝试不同的疗法。其中一些对我来说是新病人——因为她们原本的医生无法控制她们的症状。」
「她们都接受过 HRT 治疗吗?」
「大多数都是,尽管仍有少数全科医师对此抱有疑虑,特别是病人有癌症、血栓塞、中风的家族史。」
在艾尔莎出诊时我坐在她身边,见她的病人,和她讨论我会如何处理每一个病例,为我未来的诊断记笔记。
很多女性显然认识并信任艾尔莎。 她们讨论潮热、性问题、尿路感染、失禁、骨质疏松症、崩溃的情绪波动。
一些女性是逐渐进入更年期的,另一些则因为乳腺癌或卵巢癌的治疗而突然进入更年期。
艾尔莎告诉我:「在癌症治疗引起的严重潮热患者中,很多证据表明,认知行为疗法比 HRT 更有效。有时心理咨询的效果和 HRT 一样好,甚至要更好,而且能零风险帮病人适应情绪和睡眠问题。」
「你会如何告诉病人们风险的问题?」我问。
「我给她们看一张清清楚楚的表格 。」她打开了英国处方圣经《英国国家处方集》的一页,列出了统计风险。
「这里写着癌症和血栓风险在连续治疗 10 年后开始上升。但是风险仍然很小。对于已经接受 HRT 超过 10 年的 50 多岁的女性来说,乳腺癌发病率从大约从 2 % 上升到略高于 4 %。对于 60 多岁的女性来说,发病率从 3 % 上升到略低于 7 %。」
「所以概率差不多会翻倍。」我说。
「但还是很小。当大家理解到实际受到影响的人数,而非相对风险,她们的症状又难以忍受时,她们还是会青睐 HRT。通常我不会开给超过 60 岁的病人开处方,因为到那时癌症和血栓形成率开始上升。」
我有时看到艾尔莎开抗抑郁药,而不是激素,我问她是否认为这意味着更年期前后的情绪变化和睡眠问题与抑郁和焦虑有关。「并不总是,」她说,「但小剂量的抗抑郁药会有帮助。没有两名女性是一样的。」
性激素维持着骨骼强度,所以更年期会导致骨骼变弱。 艾尔莎会开药减缓这一过程,并鼓励一些女性少抽烟多运动(吸烟会削弱骨骼,运动会强健骨骼)。我开的大多数 HRT 都是药片,但艾尔莎建议使用替代方案。
「如果唯一的问题是阴道皮肤变薄和干燥,或者膀胱变得太敏感,那么没理由口服大剂量雌激素。 我会开一种可以放进阴道的环,她们能够自己取出,把雌激素直接放在需要的地方。皮肤贴剂和涂抹在大腿和胸口的凝胶也很有用——剂量更少,风险更小。」
作为一名医生也许不可能做出客观的判断,但是,在与艾尔莎一同出诊的下午, 我没有看到专横的医疗机构试图说服女性她们患有一种缺陷病。 我看到了焦虑、无法忍受的潮热、性困难和失眠的女性,其中一些可能是由于体内雌激素水平下降而引起的,她们得到了谨慎、经过深思熟虑的建议,通常能改变她们的人生。
女性应该自我解放
1976 年,美国小说家娥苏拉·勒瑰恩写了一篇属性全面、简洁优美的文章,反映了她自己对这一变化的认识。
她在文章中指出, 传统的女性生活划分为「少女」、「成熟期」和「老妪」三个阶段,其意义不仅是身体变化,而是对于个体来说面对的社会转变。
勒瑰恩认为,20 世纪后期,童贞越来越不重要,孩子们的行为越来越接近于成年人,而绝经后妇女被鼓励服用荷尔蒙来延续青春。这就就像「三相女神只有一张脸,那就是玛丽莲·梦露的脸。」
她建议女性接受生活的第三阶段,珍视这一阶段独特的女性特质,并从中获得解放,变得更自在:
「愿意做出这种改变的女性最终必须在肚子里装着自己。她必须怀着自己,她的第三个自我、她的晚年,带着痛苦和孤独。」
与生孩子时不同,不会有男性产科医生来照顾她的新转变,或缝合她的伤口。 「无论如何,想回避、躲闪身体内部的重大阶段,假装什么都没有改变,这似乎很遗憾。那样做就是回避和躲闪自己的女人身份,假装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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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读者通过科幻奇幻小说理解勒瑰恩,她在文章的结尾做了一个科幻思维实验:想象一些外星人被要求带「模范地球人」回到他们的阿尔泰星球,帮助他们理解人性。勒瑰恩不会挑年轻的宇航员、男性科学家,甚至像亨利·基辛格这样的政治家。
她也不会从众多自愿去阿尔泰的年轻女性中挑选一个,「这些女性中有些是出于大智大勇,另一些则是坚定地认为,对女性来说,阿尔泰的生存环境不可能比地球更糟糕。」
但她会选择一名 60 多岁的女人,因为她聪明、耐心、机智和精明,一生都在努力工作,生养孩子。勒瑰恩认为她会太谦虚,不会提出要求去阿尔泰, 但是我们应该坚持,因为作为一个处于人生第三阶段的女性,「她经历、接受并表现出人性的本质:变化。」
本文摘自中信出版社 《认识身体 2:永不停歇的变化》
作者:加文·弗朗西斯
责编:史晨瑾